张德辉苦笑道:“宝姑娘又何必明知故问?这顺天府的官司,总要呈报刑部复核。那位……可是严阁老的得意弟子啊。”
俭四哥!
此时业已天黑,宝钗计较一番,便与张德辉道:“多谢老掌柜提点,明日我便寻机求见这二人。”
张德辉叹息退去,薛姨妈搂着宝钗哭道:“我的儿,王家、贾家皆指望不上,你哥哥的性命就指望伱了。”
宝钗心下腻烦。从小到大,每每哥哥闯了祸,妈妈都会这般说。她如今生生熬成了老姑娘,莫非还要为哥哥活一辈子不成?
当下只道:“尽人事、听天命吧。”
这一夜薛姨妈辗转反侧,时而蒙着被子啜泣。同榻而眠的宝姐姐自是也不曾睡好。
待到得翌日,宝姐姐一早便揣着银票先行去寻贾雨村。本心里,宝姐姐对贾化厌嫌至极,可那仅有的自尊心,又容不得她此时低头去求李惟俭。
等在贾雨村府外,宝姐姐坐在马车里往外观量,暗自寻思着,这会子俭四哥应该纳邢岫烟过门儿了吧?
半晌光景,先是仆役引着宝钗到得二门左近,继而又有婆子将其引入内宅里。此时娇杏才起,见了宝钗顿时蹙眉道:“早前不是说好了吗?怎么这会子又要登门?”
宝钗忙道:“夫人见谅,我并非存着歹心,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。”
当下便将薛蟠犯了案子的事儿说将出来。
那娇杏封家婢女出身,颜色虽好,见识却不高。寻思贾雨村在金陵为知府时,没少收人钱财为人消灾,全然不将薛蟠的官司当回事。当下却拿捏道:“闹出人命官司来,此事只怕不好遮掩。”
宝钗求肯道:“还请夫人与大司马美言几句,薛家愿将阖家资财回赠,只求留我哥哥一条性命在。”
娇杏便道:“此事我不好擅专,须得问过老爷才是。薛妹妹不妨回家中等候,有了信儿我自会打发人去知会。”
宝钗千恩万谢而去,回返家中忐忑等待。
到得这日下晌,贾雨村散衙归家。先是训斥了一通愈发顽劣的儿子,继而才来寻娇杏说话。
那娇杏顺势便将宝钗的求肯说将出来,贾雨村听得顿时蹙眉不已。
娇杏察言观色,便道:“老爷,此事可是不好处置?”
贾雨村冷笑道:“天子脚下,这等事儿莫说是我,便是陈首辅只怕也遮掩不过去。”
娇杏暗自庆幸,还好不曾应承了宝钗,当下就道:“那我这就打发了回绝了,免得老爷难做。”
“且慢。”贾雨村抚须思量,忽而笑道:“不急。”
娇杏瞥了一眼,顿时气恼道:“老爷还真就惦记上了那位薛姑娘?”
那贾雨村大言不惭道:“窈窕淑女、君子好逑嘛。”
却说贾雨村当日任金陵知府,连番撞见投靠封肃家中的娇杏。因见其好颜色,这才密信一封将其讨了来做二房。
娇杏过门一载便生了个儿子,其后又半年其原配便染病而亡,娇杏这才被扶做了正室。
夫妻这般久,娇杏自是熟知贾雨村的性情。待你好时,自是千好万好;待你不好时,便是吸气、呼气都是错的……不然其原配当初是怎么病故的?
因是娇杏心下自是提防不已。
贾雨村见状便道:“你也知我贾家人丁不旺,但只一个,这万一日后有个好歹……哎,我看那位薛姑娘颇为贤淑,身形又是个好生养的,便有心娶了做二房。”
娇杏别扭道:“老爷如今为大司马,想娶谁娶不得?为何偏是那薛姑娘?”
“千里姻缘一线牵嘛,正一如你我当日。”
娇杏就道:“那莫非老爷真个儿要管那薛蟠的腌臜事儿?”
贾雨村笑道:“我只说去走动走动,又没说定然走动成,这事不成,薛家莫非还能怪本官不成?”
当即哈哈一笑,寻了笔墨,提笔落墨,给宝钗写了书信一封,又打发丫鬟往薛家送去。
却说宝钗与薛姨妈正在家中等的心焦不已,闻听大司马家中丫鬟登门,忙不迭迎了进来。
那丫鬟能说会道,临了又将书信送与了宝钗。
宝姐姐心中早有作想,此时只捏着书信面上煞白。待那丫鬟走了,薛姨妈才道:“说不得大司马点破了关窍,我的儿,你快看看信。”
宝钗哪里肯看?咬着下唇嗫嚅半晌,干脆将书信交给了薛姨妈:“妈妈替我看也是一样。”
薛姨妈忙不迭展开书信,一目十行,旋即便被信中热辣之意刺得面目通红!
看罢书信,薛姨妈愕然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贾化这是趁人之危!”
宝钗垂着螓首不言语。
薛姨妈病急乱投医,便道:“我的儿,那贾化如今也不到五十,还是大司马,你……”
宝钗豁然抬头道:“妈妈是想催逼死女儿吗?”
薛姨妈怔住,旋即哭道:“总要救了你哥哥性命啊!”
宝钗也哭道:“哥哥的命是命,女儿的便不是吗?”
当下母女二人抱头痛哭。待好半晌,薛姨妈忽而醒悟过来,说道:“是了,老掌柜说过,还有俭哥儿呢!我的儿,你去求求俭哥儿!”
宝钗惨笑道:“因着哥哥的事儿,咱们家彻底得罪了俭四哥,如今我哪里还有脸面去求?”
话音落下,忽听噗通一声,却见薛姨妈跪在了地上。
宝钗被缠磨不得,赶忙扶起薛姨妈来,应承道:“罢了,死马当活马医,我这就去求俭四哥。”
此时业已过了申正时分。马车载着宝钗一路往宁荣街行去,外间车水马龙,内里却一片静谧。素日里最爱叽叽喳喳的莺儿这会子都没了话儿。
临到宁荣街上,眼看宝钗叹息一声回过神儿来,莺儿忍不住道:“姑娘可想好了如何与俭四爷说?”
宝钗道:“能如何说?照实说就是了。”
进得竟陵伯府,眼看四下张灯挂彩,宝姐姐心下又不是滋味起来。虽明知邢岫烟不过是做妾,可宝姐姐依旧心下犯酸。
待见得李惟俭一身吉服入内,宝钗赶忙起身一福,又急切道:“我此番是走投无路,只得来求俭四哥了。我,我哥哥竟日打死了人!”
李惟俭闻言一怔,纳罕道:“文龙怎地这般鲁莽?京师可不比外头,出了人命官司,只怕遮掩不住。”
宝钗急切道:“都是那冷子兴,私下吞占了哥哥钱财,哥哥饮多了酒,发了性子,这才拿了酒碗砸人,不想正巧砸在了那伙计卤门上,谁知竟就此一命呜呼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