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是扯着宝玉唠叨了好半晌,又念及宝玉如今年岁到底大了,不好再多说什么。
却说到得二十八日,荣国府中悬灯结彩,屏开鸾凤,褥设芙蓉,笙箫鼓乐之音,通衢越巷。
这日南安王太妃、北静王妃并几位世交公侯诰命来荣国府贺寿。
贾母等俱是按品大妆迎接。大家厮见,先请入大观园内嘉荫堂,茶毕更衣后,方出至荣庆堂上拜寿入席。
大家谦逊半日,方才坐席。上面两席是南北王妃,下面依叙,便是众公侯的诰命。左边下手一席,陪客是锦乡侯诰命、临昌伯诰命与黛玉,右边下手一席,方是贾母主位。
邢夫人、王夫人带领尤氏、凤姐、李纨并族中几个媳妇,两溜雁翅,站在贾母身后侍立。林之孝的带领众媳妇,都在竹帘外面,侍候上菜上酒,又有鸳鸯带领几个丫鬟,在围屏后侍候呼唤。凡跟来的人,早又有人别处管待去了。
因那十二个小戏子先前便打发出去了五个,如今留了七个也无用,凤姐儿做主便一并打发了出去。是以今日便请了外头的戏班子来。
当下贾母邀两位王妃点戏折子,二人谦让一番,一个点了文戏,一个点了武戏,余下人等又纷纷点了戏折子,待戏班子咿咿呀呀唱将起来。少一时,菜已四献,汤始一道,跟来的人拿出赏来各家放了赏,大家便更衣复入园来,另献好茶。
南安太妃此时虽强颜欢笑,却难掩愁绪。盖因大将军先灭准贼,后又入身毒开疆拓土,战功赫赫也就罢了,那身毒富得流油,军中将校纷纷赚得盆满钵满。
南安王不指望再升爵位,实则也是升无可升,可却颇为厌嫌岳钟琪发了横财。加之如今大顺武德充沛,南安王难免便动了心思。
恰东吁王近来颇有不敬之意,屡次打发国中土司侵占大顺疆土,因是上月南安王自请南下滇地督边衅事宜。
南安太妃心下难免惴惴,南安王声望不如北静王,统兵之能更是远逊岳钟琪,这擅启边衅也不知是福是祸。
待说过家常,南安太妃忽而问起宝玉情形来。
因今日都是女眷,贾母便推说宝玉这会子还在家庙里跪经祈福。
南安太妃不过顺带一问,旋即问起家中姑娘来。
贾母便笑道:“他们姊妹们病的病,弱的弱,见人腼腆,所以叫他们给我看屋子去了。又请了个小徽班,传了一班在那边厅上,陪着他姨娘家姊妹们也看戏呢。”
贾母大寿,再是如何,薛家母女也要捧场。
南安太妃笑道:“既这样,叫人请来。”
贾母转头便吩咐凤姐儿去请。凤姐儿应下,不片刻请了宝钗、探春、惜春来。
南安太妃便一手拉着探春,一手拉着宝钗,问几岁了,又连声夸赞。过会子又扯了惜春夸赞连连。
转头儿便与贾母笑道:“都是好的,你不知叫我夸哪一个的是。”
旋即又叫了人奉上赏赐,对着人数,金玉戒指各五个,腕香珠每人一串。赏赐过了,南安太妃便笑道:“你们姊妹们别笑话,留着赏丫头们罢。”
当下宝钗、探春、惜春拜谢过,北静王妃又有赏赐,自是不提。
待这日散去,宝钗因挂心薛蟠的官司,本道要寻黛玉说话儿,偏生黛玉被探春扯着去了园子里。宝姐姐如今住在外头,倒是不好擅自入园。且心下暗忖,事到如今哥哥薛蟠的官司早就通了天,怕是俭四哥也帮衬不上。
这般想过,宝钗便只得寻了薛姨妈,心事重重而去。
却说黛玉甫一进得园子里,那惜春便叽叽喳喳笑道:“林姐姐出了阁倒是吃了亏,不然这回合该也有赏赐的。”
探春笑道:“四妹妹不知,林姐姐这竟陵伯夫人说出去不比那些诰命差什么,且人情往来的事儿,又哪里有便宜可占?不过是左手倒右手,礼尚往来罢了。”
惜春就道:“也是。不过俭四哥家资颇丰,料想林姐姐也不短用度。”
黛玉便笑道:“短不短的,四妹妹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?”
顽笑罢了,探春方才说起正事儿来。
探春道:“林姐姐,今儿却是有一事不知该如何开口。”
黛玉观量探春神色,便道:“三妹妹轻易不开口,料想是碰到难处了?”
探春便道:“家中支用愈发不足,前番太太便献策,说家中养的闲人太多。老太太也以为然,便将此事吩咐了凤姐姐。谁料凤姐姐转头儿便定下葵官、艾官等出府。
她们年岁不大,妈妈又是刻薄歹毒的,这一出去只怕就要到得那见不得人的所在。”顿了顿,探春看向黛玉道:“荣府臃肿,伯府却是人口不多,不知林姐姐可否发发慈悲,将葵官、艾官一并接了过去?”
黛玉顿时蹙眉不已,她日常往来荣府,自是知晓那几个小戏子也不是省心的。或做虚凰假凤之事,或与贾蔷私定终身,又或吃酒、耍牌,林林种种,毛病不一而足。
伯府素来素净,不当差时吃酒是有的,可赌博却极少,且发现一遭处置一遭。若那七个小戏子进了伯府,岂非将伯府风气带坏了去?
眼见黛玉蹙眉,探春思量着又道:“林姐姐能看着安置了就是,也不必非要留在伯府之中。”
黛玉闻听此言方才舒展眉头道:“这样的话倒是容易了。我与琴妹妹有几处绸缎庄子,让她们跟着学一阵儿,往后迎来送往、答对女眷就是了。”
探春闻言顿时松了口气,笑道:“那敢情好,就知林姐姐心善。”
黛玉笑道:“我哪里心善了?再如何也比不得三妹妹心善。”
探春就道:“也是艾官求告无门,不得已寻了我。好歹主仆一场,又相处数年,总不能瞧着她们没着落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错非林姐姐应承了,只怕她们几个也要往水月庵去了。”
黛玉却道:“三妹妹也知四哥在北面有个老大的毛纺厂,内中多的是女工。她们既放了身契,何不去到厂子里自食其力?”
惜春便道:“她们几个自小学戏,连伺候人都不大会,又哪里受得了去做工?”
黛玉笑着没言语,心下却对那几个小戏子颇不以为然。许是成婚日久,潜移默化间,黛玉不知不觉便被李惟俭影响了。
三人往东角门行去,行走之际探春又道:“林姐姐可知,袭人要出嫁了?”
黛玉纳罕道:“嫁与谁?可是宝二哥?”
惜春嘴快,摇头道:“不是,是宝二爷将袭人送与了蒋玉菡,也不知是怎么想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