眉心,喉间,心口。
还有一处,却是在天灵之上。
明明那一剑并未穿过风雨朝露。
但是子实却已经感受到了那种锐利感。
于是在程露身形有了一丝颤抖之意的刹那,道人身周道文流转,便要离开白梅树下。
只是下一刻,子实却是愣了下来。
道文的流转有些凝滞。
子实低下头来,沉默地看着心口的血孔。
他突然有些不明白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。
只是不明白归不明白,道人还是轻喝一声,一身道韵扩散开来,将那一个提剑穿过白露秋雨而来的剑修镇退而去。
满溪道文金光好似流霞一般散落下来。
子实抬手擦了擦唇间的血色,抬起头,看着那个未曾修剪刘海,以至于额前发丝凌乱的剑修,目光下移,落在了他那柄手中之剑之上的时候,却是突然明白了过来。
是的。
决离自然是断剑。
只是这样一柄代表着复古流剑道最后一舞的剑,在当年意欲与剑意之道抗衡的过程之中,本就比一般的剑要长许多。
所以哪怕是断剑,也比寻常断剑要长一些。
这大概便是子实错估了那夜雨一剑到来的速度的原因。
程露颇有些遗憾的叹息一声。
可惜他依旧未曾破境,否则方才大可以直接一身元气出神海,硬顶着满溪道韵,将剩下的三破刺出。
但人间当然没有如果。
程露瞬息收剑,一面平息着神海,一面迅速地向后退去。
满溪道韵散而复凝,重新环聚在了子实身周。
这个一露观道人很是叹惋地看着那个化作剑光而去的剑修,并未追上去,只是平静地伸出双指,从那些白露秋雨之中接住了一滴露水。
白露弥散,天地昼夜再度倏忽交替。
剑光如流,却是在倏而之间,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倒流而来。
本该带伤离去的程露无比惊诧地看着剑光重新回到了观外溪畔,回头看向了那样一个道人,沉声说道:“九字真言?”
子实咳嗽了一声——程露的第一破,确实给道人带来了一些伤势。
道人松开了双指,竖掌诚恳道:“我不会。”
程露好像明白了什么,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清溪。
溪水潺潺,似乎是在流淌着,也好似静止的一般。
这个剑修伸出剑去,断剑如同插入了水流一般,在身外三尺处扭曲开来。
程露好像明白了什么,蓦然转回头来。
“原来这才是朝露之术?”
子实诚实地说道:“是的。”
“我们在哪里?”
“梅梢白露之上。”
所以最开始的时候,并不是什么昼夜交替。
岁月之术,向来为人间奇术。
非等闲之人可以掌握。
那只是这个流云剑修被道术纳入梅梢朝露之中的错觉而已。
程露叹息一声,抬起手中决离,缓缓擦拭着剑身之上的雨水,随着指尖抹过剑锋,却是有着青火燃起。
“原来真的是要下杀手的。”
子实诚恳地说道:“能死一个是一个,不管是你还是我。”
道人身周亦是起了道火——万千道文入体,浩瀚的天地元气被凝聚于道人的躯体之上,这一刻的道人,骨密度大概远胜过人间绝大多数剑修的剑。
程露也不再去想着道海叠浪,以浪涌之势破开九境之门。
神海之中的天地元气被缓缓点燃。
剑修的剑火,道人的道文入体,当然都可以算是全力之势。
没有什么玄妙的术法痕迹。
一切返璞归真。
于是未入大道,胜似大道。
已入大道,更上一层楼。
程露一剑送出,道人却是直接抬手,横在了身前,将那一剑硬生生的截停了下来。
然而终究天下名剑,有天下名剑的优势。
决离哪怕是断剑,终究也是断在槐帝的手里。
剑上剑火蓬然而起,却也是嵌入了道人的骨头之中。
子实身周道韵都是为之一颤,而后迅速地汇凝至臂骨,将那一剑镇开而去。
程露极为惊诧地看着道人,后者亦是惊叹地看着那柄决离。
“好一柄剑崖之剑。”
子实轻声叹息着。
程露并未答话,只是迅速收剑,而后再度送出。
杀手之剑,虽然往往第一剑最为猛烈决然。
只是搏命之剑,自然是天下剑修都会的。
手中之剑一剑接着一剑而来,好似一场绵绵秋雨一般,一剑之势未止,第二剑便已经到来。
只是道人一身道韵如海,立于白梅之下,风雨不能动摇,道袍翩然之间,将那些剑意尽数承接了下来。
程露的额头之上已经有了许多细密的汗水。
终究未曾入大道。
哪怕点燃神海,有着与道人的一战之力,只是这个剑修却也清楚,一旦神海元气燃烧殆尽。
彼时自己便如同一个孱弱的世人一般,落在道人身前,也许还不如那样一只倒扣的饭碗带来的威胁大。
至少道人踩着饭碗,还能失足跌倒。
于是风雨之剑愈发急促。
而子实只是据守溪畔白梅,等待着这个剑修力竭之时。
程露虽然是年轻三剑,只是一如三剑之前缀着的那一个名头一般。
这个剑修终究还是过于年轻。
他才始过了二十五岁。
于是剑上的剑火,渐渐地开始飘摇着,一如油盏燃尽之时一般。
子实抬手接住了这个剑修送出的最后一剑,虽然也有些微微喘息,只是相对于程露而言,大概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。
“程露啊程露,你当然已经上不了山了。”
这个道人很是唏嘘地说着,一身道文离体,再度化作了秋雨之势,向着那样一个拄剑而立,不住的喘息着的剑修而去。
程露拄剑站在那里,沉默了少许,看着那些风雨,手中之剑微鸣,只是大概已经精疲力尽,决离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,便沉寂了下去。
于是剑修也没有再提剑,只是拄着剑坐了下来。
秋雨铺面而来。
只是却在道人诧异的目光里平息了下去。
而后二人在那一刻,却是听见了一声很是细微的声音。
就像某滴露水自枝头滑落,而后砸落在了泥土中的声音一般。
子实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,看向了天穹之上。
有柄剑垂直自高天之上垂落,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,极为迅速地穿过了一树梅枝,自道人的天灵贯穿,将他钉死在了溪畔梅前。
有一枝被斩断的梅枝自树上坠落下来。
程露沉默了很久,缓缓站起身,走到了道人身前,抬手握住了那柄插在道人头颅之中的剑,带着许多污秽拔了出来。
剑身炽热滚烫,带着一种穿越高天所带来的,好似不可熄灭一般的火焰。
程露握剑的手上也生起了许多火焰。
只是他并未松开那柄剑,只是横剑身前,目光落向了剑镡之上。
上面有着三个字。
蝶恋花。
依旧斩白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