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涿州已经有一个月时间,除了天气越来越冷,其他许多事情都并未如刘陵预想的那般发展。
“多穿一件衣裳,别着凉。”
晚娘说着话,替刘陵披上一件厚实的黑色裘衣,抬头打量一番才道:“饷午时候,我打发淮儿去给你送饭。”
刘陵每日都要去校场看亲兵训练,直到晚上才能回私宅。
虽说他已经是涿州的“统治阶级”,但朝廷的官中文书还没送来,不少地方也还得收敛着点。
“不必了,我在军中用饭,她一个婢女随意进出军营,总归是不好的。”
刘陵还是把耶律淮仙留在了自个身边,不过这却是郭药师的建议,后者只是从刘陵手上拿走了辽太宗的尊号宝检及涂金印,允诺刘陵官职和钱粮兵甲,也告诉刘陵,眼下并不适合再给朝廷送一个大辽郡主去,更别说他们都清楚她在辽国破亡时还不是郡主。
钱粮,刘陵现在倒是不怎么缺,但宋人确实富得流油,让人忍不住伸手去薅一把,郭药师也有点慷他人之慨的意味,不过既然他许诺的那些东西先后都送到自己手上,也省的刘陵再去费心思和那些大宋官僚们慢慢扯皮。
晚娘穿着一件单薄外衣,脸上不施粉黛,却依旧白净动人,刘陵断了思绪,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蛋,后者开口想说些什么,却又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。
刘陵没注意她的样子,道声“走了。”
到门外,正有一支队伍停在外面,在队伍中间的是一顶轿子。
一名穿着绿色官袍的小官走到刘陵面前,无论是面貌还是气度都明显是宋人,他对着刘陵拱拱手,道:“知州在此,想跟将军说几句要紧的话。”
刘陵瞥见那支队伍里有一半都是士卒,另外一半则都是文吏,他停住脚步,问道:“有什么事不能到官衙里去说,非得杵在我家门口,莫非我家门口是知州的官衙?”
这涿州知州还没来几天,今日就在他门口专门候着,要说什么公干,听上去倒是谦卑的很。
但刘陵立刻反应过来,蔡知州这是准备先给自己来个下马威啊。
小官的脸色当即难看起来,想了想,回答道:
“知州要在哪里说话,莫非还得先征求将军的同意么?须知,此处乃是大宋疆土,还请将军说话放尊重些。”
刘陵没搭理他,看向那顶轿子,道:
“得了,我知道蔡知州您是朝廷来的清贵之人,但是末将愚钝,待会还得去校场看兵马操练,耽误不得许多时间,到底有什么事,还请您...示下。”
几个月带兵的时间,中途还经历了好几场恶战和殊死搏杀。
刘陵虽说还没养出什么虎躯一震抖落出让人当场跪拜的气势,但身上那股子拿人命不当回事的草莽气魄,则是实打实地让人望而生畏。
坐在轿子里的人名叫蔡靖,是如今涿州的知州。
按照历史上的进程来说,他应该去燕京替代王安中的位置,可现在却是做了涿州的知州,也就等于凭空在刘陵头上加了一把锁。
但朝廷为此也做出了弥补,加封刘陵为涿州防御使,实际掌握涿州兵权,而治州的权力则是交给了蔡靖,间接等于刘陵原本悄悄摸摸“种田发育”的想法直接胎死腹中。
沉默了片刻,蔡靖掀起帘子,弯腰走出轿子。他面貌白净,短须,着绯色官袍,腰间悬着一只银鱼袋,后者代表着他是赵官家宠信之人。
“此乃犬子,说话无状,还请将军不要怪罪。”
蔡靖的语气和声音听起来让人舒服,随后微微一笑,道:“本官奉旨来此为官,当日在京城中,也曾见过将军英姿,如今得以同州为官,亦是幸甚。日后当齐心协力,共为大宋效力才是。”
“至于说事,其实也没甚么公干,只是恰巧路过,知道将军今日要去校场,便想着拜访一下,顺带着把事情问完,今日也就不必再差人过去叨扰将军了。”
“您问吧。”刘陵淡淡道。
说者有意,听者有心。
这蔡靖语气谦恭,但话里的意味则是暗含着其他意味。
“奉旨来此为官.......曾在京城中见过将军......日后当齐心协力。”
三句话,一个代表蔡靖是赵官家钦点的知州,二个是点出刘陵和自己的地位差距,二人当时都在京中,刘陵那时候也不过是边境一个小军官,他蔡靖则是朝中大臣,如今两人都在涿州,他蔡靖在官面上也是稳稳压过刘陵一头。
第三句,则是要求刘陵老实点。
第二段话则更肆无忌惮,蔡靖意思就是自己闲的没事也能来堵刘陵的家门口,对他说教一番,日后自己有事,也不用亲自跟刘陵说话,打发个小官来吩咐一声即可。
宋人武备颇有一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美感,偏偏说起话来的时候,恨不得将他们的唇枪舌剑扎到人脸上。
蔡靖自有他的底气:以后涿州兵马钱粮都是由大宋供给,只要蔡靖一句话,直接给刘陵断奶,看他还敢不敢跟自己作对。
但他毕竟还是想着能够在言语上折服刘陵。
“听说将军曾有意大量从平州营州等地买来人口,此事不知确否?”
“是。”
刘陵回答的很干脆。
蔡靖微怔,继而笑道:“现在想想,倒也是我问的早了,等那些流民到了涿州,本官再和你细细商量吧,到时候,还劳烦将军配合。”
这是打算一句话,就直接想把这好事要过去。
刘陵目光微冷。
自己花那么多钱粮买来的人,到头来反倒成了你的政绩?
这边正说着话,街面另一头,张武领着几个兵卒策马而来,等到了跟前才翻身下马,也不看蔡靖,直接对着刘陵躬身施礼:
“将军,校场那边的将士们已经集齐,就等着您过去才开始操练。”
“我倒是把正事忘了。”
刘陵一拍脑袋,不好意思道:“蔡知州,等晚上的时候,末将再设宴赔罪,但军中事务要紧,末将就先告辞了。”
蔡靖被直接晾在原地,但也不恼不怒,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,旁边,那个绿袍小官在刘陵离去后,立刻不忿道:“父亲,这厮好大的架子!那谭稹虽是个宦官,可有一句话毕竟没说错,这常胜军啊,终归是一帮养不熟的狼!”
“童相公被落了兵权,谭稹接替他的差事,自然不会对常胜军有什么好话。”蔡靖回答道。
他重新坐回轿子里,吩咐一声抬轿,队伍跟着轿子缓缓开动起来,儿子蔡松年翻身上马,跟在轿子旁边,低声和父亲说话。
郭药师和常胜军都是在童贯总管河北事务的时候归降,在朝中许多人眼里,乃至于郭药师本人,也都知道他现在算是童贯的“嫡系”。
谭稹和童贯相当于是竞争关系,也就顺带着把常胜军也记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,离京前,曾几次向官家密报,说常胜军桀骜不驯,将来必成大祸!
“这话,是我离京前,官家亲口告诉我的,可见谭稹此人心胸狭隘,一拿到官职就恨不得立刻把童贯所做的一切全都打成罪状。”
蔡松年有些不理解父亲的这种观点,反驳道:“可是他说的没错啊,常胜军本就是......”
“世上哪有什么理所当然,他常胜军本是辽军出身,凭什么对咱大宋忠心呢?哪怕郭药师在朝中说自己如何忠于大宋,他是真的忠吗?还不是看在钱粮和处境的份上才投降。
谭稹那边也并非为国事操心,而是处心积虑地要找郭药师的茬,但咱们不能傻乎乎地替他冲锋陷阵,这个道理,你懂么?”
蔡松年迟疑地点点头。
“这就对了,听说谭稹还在大量招募辽国降卒为军兵,已经有了章程,叫什么义胜军,想来也是要跟常胜军对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