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她不想那样。
安心活到最后的代价是什么,是看着故事里的一切毫无改动地继续发展下去吗?那样,李景修会死掉,杨鲤儿会死,张孟娘会死,李景传也会死,素霜只会是个下落不明的刺客,冯晚晚会成为史书大力赞扬却毫无灵魂的贤内助皇后……而李琳琅,就算她不愿,只怕她也会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,成为原本的那个娇纵跋扈恶名远扬的虞安公主,一杯毒酒了却残生。
不,不行,她一定要和命运抗争。她要努力活着,留在李琳琅身边,支持着她改变这一切。她相信,一定有一个办法,可以既还天下一片安宁,又给这些在末世中挣扎的人一条生路。她相信,李琳琅就是这个可以改变一切的人。
命里无时莫强求吗?她偏要强求。
“有人需要我的陪伴。”半晌,荀旖终于又开了口,对虚静道长说着。这话既是她情感驱使的结果,也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。
“也罢,人各有命……不过,涵真道长,老道相信你我都明白,大势所趋,谁都逃不掉。只是你如今牵挂太多,明明清醒,却也无法独善其身了,”虚静道长说着,又抿了一口茶,放下茶杯,接着说道,“就比如今日吧。老道特意算过了,今日不宜出行。可宫里差人来请,又有谁能拒绝呢?”
“放肆!”虚静道长话音刚落,荀旖便听见那高座上一声怒不可遏的吼声。她抬头一看,只见不知何时,李景修竟已跪在了地上,而老皇帝李沔在桌前半撑着身子坐着,怒视着李景修。
荀旖地位没他们高,坐得远,又有丝竹之声扰乱了听觉,一时竟不知发生了什么。她看向李琳琅,却见李琳琅也是一脸惊慌。李琳琅还想挤出笑容去打圆场,可刚要开口,一旁的杨皇后却不停地给她使眼色,甚至连芷荟都按住了她。
“这是发生了什么?”荀旖想着,歌舞也在此刻停了下来。大殿之中静悄悄一片,李景佑甚至吓得发抖。李景传和张孟娘也是一言不发,两人看了李景修一眼,便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。众人之中,只有李琳琅和冯晚晚还抬头看着这里,眼神关注着他。
谁都知道,此时此刻,该明哲保身。
“父皇,”跪在地上的李景修却开了口,他直视着李沔,“是你多心。”荀旖看不见李景修的神情,只能看到他板直的背。想来,他在说这些话时应当是毫无惧色的吧。
“你再说一遍!”李沔气得指着他,手却都在发颤。
“是父皇多心了,”李景修高声说着,又俯身拾起了地上的小册子,对李沔说道,“名册上之人,皆是有名文士。文士往来书信、诗词唱和,本是常事!是父皇自己多心,疑心人家有影射之句,如何要拿人家的命来讨自己的安心!如今胸怀,如此行径,岂不让天下人耻笑!”
李景修越说越激动,他这一番慷慨陈词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大殿中回响着。甚至,荀旖都能看到李景修逐渐发红的脖子。
后来,荀旖才知道,原来就在这宫宴中间,李沔收到了一本名册,上面记载的皆是一些词曲的作者,多是淮南文士,而这些文人雅士恰好和李景修多有往来。李沔盛怒之下,便责问了李景修,还要如同许多年前一般,将这些文士定罪问斩。
李景修哪里肯呢?他当即跪下恳求李沔,可他还没说几句话,便遭到了李沔的喝斥。
“混账东西!”李沔大怒,抓起酒樽便向李景修狠狠扔去。酒樽摔在李景修额角,刮破了他皮肤,当即便渗出血来。可李景修却岿然不动,他跪在那里,挡也不挡,动也不动,任由着血顺着他面颊流下。
可李沔在看到这般模样的李景修时,却情不自禁地向后挪了一下。荀旖远远瞧着他眼神,竟好似从他目光里看出了些许惊恐的意味来。那惊恐转瞬即逝,却还是逃不过荀旖的眼睛。随即,荀旖便明白过来,李沔是想起了姜皇后。
“逆子!逆子!”李沔大骂着,又狠狠拍着案桌,吼着:“来人啊!将五皇子李景修,拖出去!打入天牢!拖出去!”
整个大殿都是他疯狂的嘶吼之声。嘶吼之声回荡着,又很快归于平静。李景修被侍卫拖走,却不发一言。李沔气得面红耳赤,起身便走,离开了这夜宴。在这平静之中,荀旖似乎听见李琳琅对着李沔的背影急切地唤了一句“父皇。”
荀旖忙看向李琳琅……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。以至于很久以后,当荀旖回想起这个普通的夜晚时,最先想起的总是李琳琅那惨白的面容和满是震惊的眼神。
荀旖看着她那眼神,猛然忆起:今年,是元崇三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