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阳城外金镛城,永昌宫。
赵王所派使者王全领命,引领全副武装甲士进至入宫内:天子有诏,令贾后跪听诏书。
贾后犹执拗异常,不肯跪拜。
王全立读帝诏:贾后专权,废弑皇太后于先,失其妇道;谋杀太子于后,无母之慈。祸乱国家,淫恶昭着。至忠之臣见遭诛戮,谗佞之辈反受权委。致天下万民谤朕不君,天地所厌,人神共怒。念有侍君之劳,乃父又有拥立之功,兹赐自尽,钦此。
贾后立听其诏,扬声大骂:司马伦逆贼,天子昏聩。我乃大晋皇后,谁敢弑我!
王全见她只顾延挨,于是令人以毒酒灌之,须臾七窍血出,终至倒地而亡。可叹一代妖后至此毙命,终年四十五岁。
画外音:纵观中国历史,似贾后专权狠毒者实屈指可数,故被称为妖后。贾南风为人凶妒暴虐,残杀怀孕妃嫔,不但专宠后宫,容不得皇帝临幸别妃,偏又自己淫虐非常,不畏人知。尝与太医令程据私通,且常派人寻美少男于市,送于宫内供其淫乐,事后加以虐杀。
镜头闪回,叙述贾后轶事。
时有出身贫苦小吏,因长相俊美,被贾后派人掳入宫中,成为入幕之宾,恩爱异常。事后不但免于被杀,而且被赐以重金华衣,送出皇宫。
小吏因忽着华衣出门,捕吏以为偷窃而得,捉去刑讯。
捕吏:我须识得你,休要抵赖。你本贫苦出身,若非作贼,何来华丽,且身携重金?
小吏:官爷明鉴,某实不曾偷盗。只因某曾被掳入一大宅之中,与某贵妇同欢,获赐其衣,并赠厚金,并非偷盗所得,此供是实。
捕吏:胡说!如此美事,我怎生不帝遇见?你若说出那贵妇形容模样,我便信你。
小吏:实不敢相瞒,那贵妇身材矮胖,面目黎黑,是如此这般模样。
捕吏闻此,知是贾后,于是讪笑而罢,将那小吏放回家去。
画外音:贾后虽是个淫妒之妇,倒也并非一无是处。据信史所载,贾南风知人善任,颇有政绩,其所用亲党之中,张华出身于庶族,裴頠乃当世宿儒,王戎为当时名士;即如族兄贾模,亦能直言进谏。故《晋书》评谓其时朝政“海内晏然、朝野宁静”,除开国武帝司马炎一朝之外,是西晋绝无仅有之稳定时期。
闪回结束,朝堂之上。
贾后既死,朝廷诏命复查太子被害之案,由此真相大白。
惠帝大怒,于是下诏,命杀永昌宫监守刘振、黄门郎孙虑、太医令程据,诛其三族。又下册书,恢复司马遹太子名号,亲为太子服长子斩衰,群臣服齐衰,令重修太子陵墓。
而后诏命尚书和郁:率东宫官属,备吉凶之制,将太子灵柩迎归东宫,赐谥号愍怀太子。封其三子司马虨为南阳王,司马臧为临淮王,司马尚为襄阳王。
六月二十六日,将太子移葬于显平陵。
安葬已毕,惠帝复纳平乐乡侯阎缵之谏,建思子台,以怀思太子。东宫原来属臣江统、陆机等,并皆作悼词颂赞故太子之德。
画外音:至此赵王司马伦借贾氏害了太子,又利用东宫旧党灭了贾后,终至独断朝纲,大权集于一身。能成此大功,因皆用孙秀离间之计,复借齐王、梁王之势力。赵王本人平素才能平庸,事事听从孙秀;至独揽朝政,又复为孙秀所制,实为傀儡。自此以后,以至满朝文武官员皆侍奉孙秀,而无求于司马伦。
镜头转换,按下孙秀,复说石崇。
贾后倒台之后,卫尉石崇因是贾谧同党而被免官,回至徐州河阳故宅闲居。
石崇有爱妾绿珠,相貌美艳绝伦,且善吹笛,京都世家所养艺妓,无人是她对手。
孙秀好色,遂仗恃赵王之势,派人持己亲书,前去河阳索要绿珠。
使者到至河阳,闻说石崇住在金谷别馆,于是登门求见。
石崇当时正在别馆宴乐,登于凉台,面临汜水,婢女在旁伺候,丝竹盈耳,管弦齐奏。
使者登台相见,出示孙秀书信:伏波将军因闻阁下爱姬无数,特命小人前来索要绿珠。
石崇看罢孙秀书信,心下正欲结交这等新贵,笑道:孙公亦爱美女耶?此小事耳。
遂命数十个婢妾罗列台左,个个身发兰麝之香,披戴绫罗细纱环立。
石崇对使者说道:公可从中挑选任何一人,带回洛阳,献给孙将军可也。
使者直看得眼花缭乱,虽然对每个美女都垂涎三尺,但不忘使命,问道:君侯诸妾,虽皆美若天仙,但受命来取绿珠,不敢随意。不知此婢妾之中,哪个是绿珠?
石崇闻说,勃然大怒:绿珠乃我爱妾,岂肯轻易送人。君子不夺人所美,孙秀乃赵王帐下一区区奴才,敢作如此妄想?他人则可,绿珠宁死不与孙秀!
来使:君侯博古通今,明察远近,岂不知怀璧之罪?望使君三思。
石崇:难道索人之爱不逞,便杀了某不成?不必三思,公且回去复命便了。
使者劝说再三,石崇终不答应。使者无奈,只得回京,将实情奏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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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秀闻报恼羞成怒,便连夜来见赵王,下其说辞:卫尉石崇乃系贾后朋党,虽然遭贬,但因心怀怨恨,且又门客累千,家财巨万;今日不除,必遗后患。
赵王:虽然家财豪富,宾客众多,以一介白衣,有甚厉害?
孙秀:臣谓不然。大王独不记当年,石崇外甥欧阳建屡次上书,弹劾大王之事乎?
赵王:即是如此,容我思之。
孙秀向赵王献谄之时,金谷别馆之中,石崇和外甥欧阳建也在密谋。
石崇:贤甥,孙秀乃是小人,此番被我拒其所请,必生奸计谋我,如其奈何?
欧阳建:有道是先下手为强,后下手遭殃。舅父向与黄门侍郎潘岳交厚,何不使其劝说淮南王司马允、齐王司马冏,共谋诛杀司马伦与孙秀,替朝廷除此两个祸害?
石崇:贤甥之言甚善。我这便亲笔修书,你替我送到洛阳,便请潘安仁速行其计。
欧阳建:就请舅父修书,甥儿愿供驱使,到京城走上一遭。
镜头转换,京师洛阳,潘岳府邸。
字幕:潘岳,字安仁,荥阳中牟人,祖父潘瑾曾任安平太守,父潘芘为琅琊内史。
镜头闪回,潘岳少年之时,随父宦游中原诸郡,就读洛阳太学。
二十余岁,潘岳正式入仕。先供职于权臣贾充幕府,其后历任京官,自负其才而郁郁不得志。因见尚书仆射山涛、吏部王济、裴楷等皆受宠,心怀憎恨。
忽一日,潘岳一时兴起,为显露胸中才华,遂题歌谣于宫门之柱。其歌辞曰:
阁道东,有大牛。王济鞅,裴楷鞧;和峤刺促不得休。
画外音:阁道是通往宫廷之路。潘岳在歌谣中把山涛比作大牛,形容其愚蠢笨重,而王济用绳子套住牛颈,裴楷在前拉着牛鼻缰绳,和峤或前或后不断催赶大牛。
山涛等人见此歌谣,心甚厌恶,于是奏准天子,将潘岳左迁为怀县令。
潘岳在县政绩斐然,复被朝廷召至京城。后因犯事免职,不久复为太傅杨骏主簿。
太傅杨骏诛夷三族,潘岳亦在被诛之列,幸得好友公孙弘救之,迁为长安令。其后因与石崇附会贾谧,又迁升黄门侍郎。
贾谧喜好文学,开阁延宾。渤海石崇、欧阳建,荥阳潘岳,吴会陆机、陆云,齐国左思,中山刘舆、刘琨等名士皆归附之,常饮宴于石崇金谷园中,号曰金谷二十四友。
潘母见此,常作规劝:我儿虽然多才,但性轻躁,容易惹祸上身;今又趋赴世利,与贾谧等人结党,此丧身之本也。
潘岳:不劳母亲忧心,孩儿受教。
潘母:我儿若能急流勇退,虽然不做显官,家中积蓄亦可安度此生,有何不可?
潘岳:喏,孩儿谨遵母命。
口中虽然如此应喏,然而始终不改其谄媚之性。
闪回结束。欧阳建来到洛阳,面见潘岳,呈上舅父石崇书信。
欧阳建:那孙秀是个卑鄙小人,今索取绿珠不成,其后必欲谋害我舅父,并诛连亲朋好友。明公及贾谧等金谷二十四友,自也难免。望公设谋自保,先下手为强。
潘岳:此言是也。公且回报令舅,某自然全力谋之。
欧阳建施礼道劳,告辞而去。
潘岳为救同党,更为自己性命,便依石崇所说,来见淮南王司马允。
司马允:潘公久不登我门矣。
潘岳:自皇后被害,我等动辄得咎,因此不敢串门。今冒死来拜,是望大王救命也。
司马允:何出此言?
潘岳:赵王能除贾氏一族者,全凭齐王、梁王及大王三位殿下合力助之也。今一旦成功,便委功臣于脑后,且每行骄纵僭越,与孙秀独揽朝纲,篡逆之心人皆尽知。
司马允:量一区区孙秀,有何能为。
潘岳:大王之言是也。那孙秀何人,当此大位?其不过下人小吏,并曾为家父下属。当时某因不惯其为人狡黠,常加鞭挞,为其深恨;且闻大王亦曾面斥其非,以彼小人睚眦必报心性,定皆怀恨在心。今孙秀得势,某闻其正在罗织罪名,谓臣和石崇阿附大王,欲同谋逆反,齐王、梁王殿下等亦在名单之中。
司马允:撮尔犬豕小辈,安敢如此猖獗!
潘岳:殿下与齐王今握重兵,何不趁先图之?
司马允:某早有此意,待与齐王谋之。卿宜秘之,幸勿与他人言。
潘岳领诺,告辞而出。
镜头转换,次日清晨,皇帝登殿升朝。
潘岳上朝,恰在朝堂上遇见孙秀,欲探其口风态度,于是问道:孙公与某乃是故交,不比他人。今既同殿为臣,犹忆畴昔交结周旋之事否?
孙秀见潘岳提起往事,恼怒不堪,且听其话风中语含挑逗,遂切齿答道:中心藏之,何日忘之!公昔日之赐,尝思加倍以报。
潘岳心中一颤,自知不免受其报复,惟愿淮南王尽早与齐王商议停当,抢先动手。
孙秀见潘岳讪讪走开,回思其这话问得奇怪,忽然联想到前番向石崇索取绿珠遭拒之事,又知金谷二十四友之交,不由大吃一惊,立刻明白潘岳之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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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通此节,孙秀不由吓出一身冷汗。于是随众列班,无心议论朝政;待散朝之后,径至赵王府邸,风风火火,闯入内堂。
赵王:孙卿来矣。因何举止慌张,面色不正?
孙秀:大王,祸事将要临头矣。
赵王:卿何出此言?
孙秀:臣今日上朝,偶遇潘岳,以言辞探我。臣见其提及以往旧事,且目光闪烁,显是心怀鬼胎,欲对我君臣大不利也。有道是斩草不除根,来春必复发,就请大王允准,矫称惠帝诏命,遣禁军至河阳,逮捕石崇、欧阳建,并另派兵拘拿潘岳。
赵王对孙秀言听计众,亦不详问何故,当即允之,使禁军按名单前往拿人。
禁军奉命到了河阳,率先包围金谷园,然后使人往里通报。
石崇正在楼上与绿珠及众姬妾宴饮,只听府外人喊马嘶,不知何故。正待起身打听,家人上楼飞报:禀主公,大事不妙!京都宫中甲士无数,俱都持戈绰戟,已到门前。府外四周也都是禁军,必是孙秀索求不果,前来报复也。
石崇闻此,不由悔之不迭,转面对绿珠道:今为卿故,某惹下塌天大祸矣。我死之后,卿可归附孙秀,另享富贵。
正说话间,只听脚步杂沓,戈戟相撞,禁军已至楼下。
绿珠望着楼下禁军,哭道:妾岂能失身从贼?为君之故,当先死节。
于是以袖掩面,自投于楼下而死。可怜绝世容颜,片时香销玉殒。禁军无不惊骇,于是抢上楼台,七手八脚,上前锁拿石崇。
石崇:某有何罪,你等硬闯入府拿我?
禁军:有人出首,告公谋反。若有甚话,进京对有司去说罢。
石崇:甚反谋反,不过是因得罪孙秀小人而已。便至朝廷公论,亦不过流放交趾、广州罢了。他日遇赦,某依旧为富家翁也。
禁军听他说的如此轻松,皆都暗笑,于是将其绳捆索绑,押到台下,装于囚车。
石崇并不畏惧,抬头对台上众姬妾说道:你等将绿珠装殓,等我回来,再办丧事。
镜头转换,车马在途,直奔京师。
囚车进入洛阳之后,并不往皇宫行驶,而是径直拉到东市刑场。
石崇见状,这才猛醒,在车中仰天长叹:这些狗奴才,矫诏杀我,是欲图我家产耶!
押解官嗤笑道:公既知家财害命,何不早些散之?又知红颜祸水,何不早日献之?
石崇闻此,无言以对。
囚车刚被送到刑场,只听车马杂沓,禁军押解潘岳随后而至。
石崇大惊问道:安仁,你有何罪,亦至此地?
潘岳长叹一声:此可谓应了某前日所云,与公“白首同所归”也。
监官喝令:时辰到,开刀!
画外音:只因石崇不舍绿珠,再加潘岳一句试探,可怜石崇全家十五口;外甥欧阳建全家十数口;潘岳生母及兄弟潘释、潘豹、潘据、潘诜,并子侄辈数十口,皆同时被害。唯潘释之子潘伯武逃免,潘豹妻女因抱哭难解而得赦。石崇敛财无度,至此财产皆归孙秀。
孙秀由此得志,每借公事以报私怨,以致满朝公卿世族怀恨,均不以其生存为愿。
司马伦闻说政敌尽灭,于是心怀大畅,出城往祭太庙。
祭祀已毕,还归京城,路上忽然遭遇大风,吹折麾盖。朝臣闻此无不幸灾乐祸,皆都私下谈论:赵王听信孙秀,行为狂悖,败亡之兆已显,命将不久矣。
赵王宠信孙秀,使其居于文帝司马昭为相国时所居内库,助己处理国事奏章,僭越至甚。于是朝中事无巨细,必先经孙秀许可,方才得以施行。
孙秀对司马伦所下达诏令亦常改易,随意取舍,至于以青纸书诏,朝令夕改竟达数次,百官转任改职,如同流水。
一日赵王会集百官议政,时当申正。
忽有雉鸡飞入殿中,在满朝百官头顶绕行一圈,又从太极殿东阶飞至殿西,悠然自得,在大钟之下稍憩,旁若无人整理羽毛,然后飞走不见。
正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,又有一只奇鸟飞进殿中,径直落到赵王司马伦座榻之上。
赵王顺手将那奇鸟捉住,看了半晌,遍问群僚:卿等可有识得此鸟者?
群僚上前围观,皆都摇头:启禀殿下,我等惭愧,无人能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