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见李惟俭面上不变,梁氏纳罕道:“到底是一个姓的,我都这般说了你也不气?”
李惟俭笑道:“大伯向来执拗,侄儿可劝说不动。再说,这不是还有大伯母吗?”
梁氏咬牙戳了下李惟俭脑门,叹息道:“明儿再去瞧瞧史家姑娘,若不可心,只怕还要再踅摸踅摸。”
眼见大伯母吃了酒,又心绪不佳,李惟俭陪着略略说过几句话,便让其休憩。返身到得东路院,入内便见内中叽叽喳喳极为热闹。
却是傅秋芳亲自采买了几个丫鬟来,这其中留出四个出色的与李纹、李绮做贴身丫鬟。
见李惟俭到来,李绮便凑过来道:“四哥来的刚好,我与姐姐不知给丫鬟起什么名儿好,不如求着四哥代劳。”
李惟俭笑着道:“你倒是会偷懒。”
仔细观量过四个丫鬟,都有几分姿色,年岁也与李纹、李绮相差仿佛,李惟俭思量着,便将配给李纹的两个取名,一名青裳,一名丹棘;配李绮的,一名贝锦,一名箕芳。
四个丫鬟上前谢过,傅秋芳又悄然给姊妹俩塞了银稞子,放赏过后,四个丫鬟千恩万谢,都觉这伯府果然是好去处。方才到来就到了赏,说不得往后赏赐更多,因是服侍起来都极为尽心。
这日匆匆而过,转过天来梁氏又去造访保龄侯府。
待下晌归来,面上便止不住的笑意。
寻了李惟俭便道:“那大姑娘我瞧着是个好的,率真娇憨,虽说年岁还小,可瞧着身量就是个好生养的。”
李惟俭默然无语,梁氏又道:“俭哥儿若无异议,来日我便寻了媒婆去问名。”
李惟俭拱手道:“全凭大伯母做主就是。”
梁氏又道:“你大伯身子骨欠佳,只怕来不得京师。这订盟一事只怕须得劳烦你那恩师了。”
李惟俭应下,寻思着回头如何与老师严希尧说。
大伯母梁氏办事果然爽利,隔天便寻了媒婆,许了重礼,当即便往保龄侯府而去。
古来婚姻六礼,自前明简化,到如今又简化为了四步。分别为问名、订盟、定聘、亲迎。
又两日,保龄侯府请了媒婆来李家请庚帖,梁氏当即用大红纸写了庚帖。其上书就李惟俭名讳、生辰八字,又为字数凑双,皆为写明‘建生’二字,交与媒婆,当日便送与保龄侯府。
再三日,保龄侯府问卜大吉,遂写史湘云庚帖于李惟俭庚帖上,此为合写一谱。
因京师李家只李惟俭一名男丁,是以这送庚帖于家庙前的差事便落在他自己头上。这日李惟俭将庚帖送于家庙,转天又使了银钱请钦天监春官正卜吉,那春官正自不会扫兴,装模作样测算一番,只道二人八字相合,婚姻大吉。
到了此时,家中张罗小聘之礼,李惟俭紧忙去寻了老师严希尧。
严希尧似笑非笑看了李惟俭好半晌,这才道:“复生一直不提,我还道李守中那老骨头舍得来京师了呢。”
李惟俭纳罕道:“恩师莫非早就知晓了?”
严希尧便道:“你道当日那书信我为何写下并嫡二字?”
李惟俭怔住,就听严希尧道:“老夫既收了你做关门弟子,又怎会不为你婚事谋划?那保龄侯虽庸碌,忠靖侯却简在帝心,错非老夫一手促成,你当史家贪图那那点银钱不成?”
李惟俭这才恍然,无怪先前与忠靖侯史鼎结缘,原来根子还在老师身上!
他心下感念,情知老师严希尧是真心为他考虑,因是起身长揖到底,说道:“恩师拳拳维护之心,弟子不敢或忘。”
严希尧苦笑道:“也怪老夫当日许了史鼎,却不曾与你说。待听闻你竟偷偷摸摸与林家女有了私情,这才不得已写了并嫡二字,说来也是愧对已故林盐司啊。”
李惟俭跟着唏嘘不已,这才明白严希尧的苦心。
此时婚姻,是为结两姓之好,一则看双方家世,二则看女子性情,至于品貌颜色,都须得往后推。
所谓娶妻娶贤、纳妾纳色。当家大妇,要与外间诰命交往,要处置家务,要成为男子贤内助。按照此时观念,严希尧才不管史湘云年岁、品貌如何呢,家世极好,又能掌得了家,这两条就足矣。
至于李惟俭喜不喜欢……不重要,就算心下不喜,生了嫡子自行纳妾就是了!
许是严希尧生怕李惟俭太有主见,万一剑走偏锋,又贪花好色,娶了个门不当户不对,又上不得厅堂的,那往后家中可有的闹了。
眼见李惟俭颇为感念,严希尧频频颔首,心下熨帖,随即道:“既换过了庚帖,那待二十日休沐,干脆便下了小聘。”
李惟俭拱手应下,又道:“只是大姑娘年岁还小——”
严希尧笑道:“定下来再说,又不是要你即刻就亲迎。”
李惟俭当即笑着应下。
前明沿袭宋制,女子满十四方可出嫁。到得这大顺,太宗李过又将十四改做了十五及笄之年。
大户人家都奉行此律,至于民间,民不举官不究的,反倒没法子管。
从书房出来,李惟俭当即被偷听的严奉桢堵住。
二公子面上雀跃,好似比自己个儿结婚还高兴。略略打趣几句,随即拍着胸脯道:“订盟之事复生莫管了,包管寻十二个朋友来,将此事给复生办妥帖了。”
李惟俭笑着应下。
订盟之期定在二十日,余下时日李家顿时忙碌起来。
管家吴海平领着人四下采买,买下红绸一匹,用于别庚帖;于造办处买下金簪四只,金戒指四只,铜戒指四只,金耳环四对;其后又有羊四头,猪四口,礼烛四筐、礼香礼炮四筐、礼饼四筐、连招花盆(取意连生贵子古兆)一个、石榴花(石榴花取意多子)一盆。余下又有林林种种,不一而足。
转眼到得二十日这天,媒妁一早登门,随即几辆马车载着严希尧、严奉桢与寻来的十一个实学举人一并到来。
竟陵伯府中门大开,惹得一旁的荣国府上下纷纷纳罕不已。待过了大半个时辰,又再开中门,车马并挑着小聘之礼的仆役鱼贯而出,招摇过市,一路朝着保龄侯府而去。
到得此时,贾家上下方才知晓,原来今日竟是李惟俭下小聘!
贾母闻听后心下叹息,想着可惜了二姑娘,除此之外再没旁的念头。这小聘一事须得男方亲眷出面,荣国府怎么算都离得太远,因是人家李惟俭没提也在情理之中;
贾母不做反应,王夫人却暗喜不已。寻思着这李惟俭与迎春的婚事告吹,往后就免了大房借李惟俭的势来压二房,说不得宝玉袭爵的机会就此大增!因是一整日都慈眉善目的,显得极为欢喜;
薛姨妈闻听此事,呆愣半晌,又看向宝钗。宝姐姐面色如常,好似早已将此事放下了。反倒是那薛蟠蹙眉踌躇,也不知心中谋算着什么;
大房这一头,邢夫人生怕贾赦一气之下撒手人寰,因是虽心里将李惟俭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,却叫了侍妾、丫鬟、婆子等,反复叮嘱不可让大老爷贾赦知晓。随即又琢磨着,此番总归是她这边厢占着理,来日且看李惟俭如何说。若是没理,那八千两银子正好不还了;
这日贾琏又不知去何处厮混,王熙凤听闻此事讶然了好半晌,忙过家中琐屑,心下越想越不妥,便抽空自大观园东角门往伯府而来。
其时李惟俭略略不安的端坐书房里,吴海宁来报,说王熙凤自后园而来,李惟俭便丢了书册,径直往东路院而去。
到得正房里,这会子傅秋芳正陪着王熙凤吃茶,那傅秋芳极有眼色,眼见王熙凤蹙眉不已,便知其私下必有要事,因是寻了个托词便只留下李惟俭与王熙凤。
待其一走,王熙凤急忙问道:“俭兄弟今日可是下小聘了?”
李惟俭笑道:“就知瞒不过二嫂子。”
王熙凤眉头紧蹙,说道:“那二姑娘该当如何?”
李惟俭苦笑道:“能如何?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此事是我大伯定下的,实则不好推诿。至于二姐姐,只能往后寻机了。”
王熙凤思量着又道:“那林妹妹呢?”王熙凤眼明心亮,过往就瞧出一些端倪,因是这会子干脆问了出来。
却见李惟俭低声道:“并嫡,赐婚。”
王熙凤听罢,一双三角凤眼赫然瞪大:“赐……赐婚?”
李惟俭恳切拱手道:“我不拿二嫂子当外人,还请二嫂子不要传出去,否则……怕是有人会对林妹妹不利。”
王熙凤心下凛然。修大观园便占用了黛玉十几万家资,贾家都当来日皇帝会赐婚与宝玉、黛玉,因是都觉理所应当。就算来日成婚,虚抬上六十四抬、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,装装门面就是,左右也没人瞧得出来。
若赐婚的是李惟俭与黛玉,那被用去的家资该如何算?莫说是大老爷贾赦,只怕她那亲姑姑王夫人,为着十几万银子都得使阴招!只消黛玉一死,那银子自然就不作数了。
此时就听李惟俭道:“二嫂子也知我如今家资颇丰,是以并不在乎那些许银钱。此时隐瞒,不过是怕有人果真铤而走险。”
王熙凤默然颔首,瞧着李惟俭欲言又止。好半晌才道:“此事如今还瞒着大老爷,大太太却已知晓了,俭兄弟须得想个法子遮掩过去。”
李惟俭笑道:“所以才要二嫂子帮着遮掩啊。”
“啊?那往后呢?”
李惟俭道:“都并嫡了,再多个兼祧又能如何?回头儿我立下功勋,不过是求一封恩旨的事儿。”
王熙凤思量一番,好似果然如此。天大地大,皇帝最大。以俭兄弟之能,求一封赐婚旨意还不是手到擒来?
因是王熙凤舒了口气笑道:“俭兄弟有打算就好。放心,俭兄弟以诚待我,今日之事断不会走漏一字一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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保龄侯府。
史湘云一袭红装手捧甜茶托盘上得厅堂,小姑娘刻下再是大方爽利,也羞得垂了头、红了脸儿。
保龄侯夫人笑盈盈起身迎过来,引着史湘云上前奉茶。
“这位是严阁老。”
湘云紧忙屈身一福:“严阁老请茶。”
严希尧笑着接过茶饮了,旋即自袖笼里掏出红封来放在托盘里,此为压茶匝,说白了就是红包。
跟着又至梁氏面前,不待保龄侯夫人介绍,湘云便屈身一福道:“请恭人用茶。”
“好好,好孩子。”梁氏乐滋滋饮了茶,同样将红包放在托盘里。
湘云往后再看,余下的都不过二十啷当年纪,就见戴着眼镜的严奉桢满脸雀跃。保龄侯夫人又引其到严奉桢跟前,严奉桢顿时心怀大慰,饮茶送红包自是不提。
其后保龄侯夫人叮嘱道:“你先下去,过会子婆子告诉你怎么坐就怎么坐。”
湘云乖乖退下,随着丫鬟自去闺房。垂在窗棂下的鸟笼里关着画眉鸟,叽叽喳喳叫得欢实。小姑娘外头怔怔看着画眉,心下思绪万千。
订婚了啊……那俭四哥瞧着颇有意趣,就是不知私底下会不会打自己。若果然打了自己,到时要不要跑回家呢?
正胡乱思忖,婆子来叫,湘云赶忙又随着婆子上堂。
入得内中,便见厅堂中央摆了一椅,前头还有个矮几。牵线木偶也似,湘云随着婆子摆布,端端正正落座椅上,双脚又踩在矮几上。
这内中却有说道,踩矮几表身份高贵,面朝外是外嫁,面朝内则是招赘。
当下梁氏上前,笑着将红丝线牵在一处的一金一铜两枚戒指给湘云戴了,此铜戒取夫妇同心之意。
随意有人高声道:“礼成!”
于是满堂都是欢声笑语,丫鬟、婆子等更是上前不住的道贺。小姑娘湘云心下愈发茫然,这就……订婚了?怎地跟书里说的全然不同?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