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竟陵伯府。
马车自角门入内,不待仆役送上矮凳,帘栊挑开李纨便行了出来。
她先前在王府教导郡主李梦卿读书,跟着得了信儿,家中大老爷竟过世了!当下寻了次妃告假,急忙忙往荣国府赶来,不想半途被吴海宁拦住,只说寡婶刘氏身子不大好!
李纨唬了一跳,只道婶子刘氏病重,当下匆忙便往伯府而来。待踩着矮凳下得马车来,进得仪门便见宝琴与李纹一道儿迎了过来。
李纨紧走两步,一把扯住李纹道:“你娘如何了?”
李纹笑道:“方才吃过汤药,这会子睡下了。太医说不过是偶感风寒,用几副药大抵就好了。”
李纨顿时怔住:“婶子……无大碍?”
李纹娴静摇头,宝琴在一旁道:“大姐姐,婶子并无大碍。倒是四哥哥与贾家闹了个红脸儿。”
“啊?”李纨紧忙过问情由,待宝琴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了,李纨顿时蹙眉心乱不已:“这……好生生的怎么就闹起来了?”
一边是婆婆,一边是亲兄弟,夹在当间儿,李纨自是难受的紧。
宝琴就劝道:“四哥哥说了,此番不过是让贾家知道知道厉害,倒没旁的心思。”
李纨道:“都是亲戚,这般闹得实在不成样子。太太那话不对,可俭哥儿此番也有些过激了些。”
宝琴却笑眯眯道:“我听傅姐姐说,这几年因着大姐姐与兰哥儿,四哥哥一向对贾家百般忍让。只是泥人儿尚有三分火气呢,更何况是四哥哥?若我说,闹一闹也好,免得有些人心下没个眉眼高低的,看不出风色来。”
李纨依旧蹙眉不已,李纹便在一旁说道:“大姐,俭四哥今时今日位份非同寻常,当朝首辅见了只怕也要礼让三分。那王夫人有何德行,竟敢当面直叱俭四哥?此番不借机拿捏一番,来日还不知有多少窝心事儿寻上门来呢。”
李纨这才心下释然,道了声‘原是如此’。
又听宝琴说道:“这便是‘打得一拳开、免得百拳来’。说句不好听的,若果然闹掰了又怎样?四哥哥强留了大姐姐与兰哥儿在家中就是,且看那王夫人有何脸面来强索。”
李纨忽而想起当日母亲梁氏所言:伱兄弟如今便是你的胆气。
如今想来正是此理。有着俭兄弟支撑着,李纨又何惧那王夫人的冷言冷语?心下想了个分明,释然之余,李纨便道:“琴妹妹与二妹妹都是钟灵毓秀的女子,这心里头想的可比我还明白。罢了罢了,就由着俭哥儿闹腾吧。我先去瞧瞧婶子。”
当下李纨等往后头小院儿而去,自是不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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荣国府东院儿。
琥珀来了一回,贾琏却不曾回来。这会子邢夫人也回来了,与王熙凤商议着料理丧事。
这与亲朋故旧报丧之事,须得定下日子再说。老爷贾政如今为学政,须得赶紧书信一封告知其奔丧。贾珍、贾蓉虽一南一北远隔千万里,也要写书信告知了。
除此之外,往朝廷报丧,与五军部、吏部交涉,请钦天监定下日子,再请和尚、道士做法事,林林种种不一而足。
好在凤姐处置过两桩丧事,此时也算经历过了,处置起来极为得心应手。
这婆媳二人正商议着,王善保家的忽而慌慌张张而来,入内来不及见礼,慌忙道:“太太、奶奶,琮哥儿不小心碰了下寿材,老爷口鼻间竟沁出血来了!”
“啊?”邢夫人顿时慌了神儿,只道是贾赦死不瞑目,一时间两股战战没了主意,只往王熙凤这边瞧过来。
王熙凤从不信鬼神之事,暗忖这定然是因着大老爷磕了后脑海,这会子淤血自口鼻流了出来。说不得那验封司带着仵作过会子就要登门,可不能让人瞧出破绽来,不然贾琏还如何袭爵?
因是凤姐豁然起身,骂道:“你也是办老了事儿的,不过些许小事儿一惊一乍作甚?”
说话间起身便往外行来,到得厅堂里一瞧,那寿材中的贾赦果然口鼻流血。王熙凤也不避讳,扭头观量迎春与贾琮二人,便见二人都骇然不已,那贾琮更是吓得掉了眼泪。
心下厌嫌之余,王熙凤径直叫过婆子来,吩咐道:“老爷中风而死,想来这会子流的不过是淤血,快寻了帕子为老爷擦拭干净。”
那婆子战战兢兢应下,紧忙寻了帕子仔细擦拭了。王熙凤尤不放心,生怕来者嗅到血腥味,又紧忙打发人寻了熏笼来,点了冰片这才遮掩住血腥味。
方才忙活过,外头便有婆子回话道:“二奶奶,二爷领着验封司与五军部的人来了。”
这勋贵袭爵尤为繁琐,太宗时定下仪制:公、侯、伯病故,必先奏请殡葬,方许袭爵,违者,参奏治罪。
前代勋臣故去,须得请了仵作来验明死因。待验明无误,方才任其家中安葬。与此同时子孙奏袭,验封司、五军部一并勘验,待勘验无误方可准其袭爵事。
凤姐这会子心下忐忑,生怕那贾琏就此坏了事,却因不好与外男相见,只得往后头避去。
王熙凤与邢夫人躲在房里,隔着碧纱橱听得脚步声,隐约瞧见贾琏引着牛继宗与一名主事进了厅堂里。
那牛继宗上前瞧过一眼,叹息道:“不想恩侯兄竟就此故去了,琏哥儿还请节哀。”
贾琏忙道:“父亲屡次中风,前几日方才略略好转了,不想今日竟去了。”
那牛继宗蹙眉颔首,转头与那主事道:“快些勘验了正身,不好耽搁了人家治丧。”
那主事应下,上前观量了一眼寿材里的贾赦,又叫过仵作来。仵作上前先取银针刺喉,又刺肺腑,抽出来后眼见银针不曾变化,便与主事道:“回主事,贾将军并非死于中毒。”
那主事只摆了摆手,仵作便又来翻动尸身,一旁的贾琏看得心下急切,生怕被那仵作发现了端倪。情急之下,禁不住与牛继宗道:“世叔、孙主事,不妨让仵作先行勘验着,家中备了茶水,还请二位往前头稍坐。”
牛继宗道:“也好,方才来得及,这会子口渴的紧。孙主事说呢?”
那孙主事拱手道:“在下但听吩咐就是。”
当下三人往外头行去,贾琏心下一动,紧忙朝着门口候着的小厮连连使眼色。奈何那小厮不知内情,只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。
贾琏心下哀叹,罢了,但看命数吧!
却说那仵作翻动手脚身躯,眼见并无外伤,便要去翻动尸身头部。碧纱橱里的王熙凤瞧得心急如焚,莫说是凤姐,便是邢夫人这会子也急了。
此事若揭开,贾琏担着弑父的罪过,自是得不了好儿。她帮着隐瞒又岂会得了好儿?当下急切一扯王熙凤衣袖:“凤哥儿!”
王熙凤咬了咬牙,当即迈步而出。冷着脸朝那仵作道:“仵作稍稍勘验过了便算,不好再搅扰我那公公。”
“这——”仵作赶忙拱手道:“——非是小的多事,实在是朝廷规制,小的不得不遵循。”
王熙凤就道:“法理不外人情,大老爷屡次中风又做不得假,又不曾中毒,莫非还能死于非命不成?”
“这位奶奶说的是,只是小老儿——”
“呵!”王熙凤冷笑一声道:“你所求为何当我不知?罢了,如今家中多事,不好与你计较。若换在旁的时日,定要你知道知道得罪我们家是个什么罪过!平儿,给他取二十两银子来。”
平儿应下,紧忙将四枚银稞子送上。主仆二人向来有默契,凤姐唱了白脸儿,平儿自然要唱红脸儿。
将银稞子交与那仵作后,低声道:“快拿着吧,那差事大略勘验过就算,我们奶奶这会子正恼着,真要是记恨上了,来日你还能得了好儿?”
仵作得了好处,且大体已然勘验过,顿时没口子得朝凤姐打躬作揖:“奶奶宽宥,小的也是遵令行事,并非有意冒犯。”
王熙凤眉毛一挑,道:“少在这儿胡吣,拿了银子快走,免得在跟前儿碍眼!”
仵作应承连连,揣了银子一溜烟往前头寻去。
待瞧着其走远了,王熙凤方才长长出了口气。心下暗忖,这爵位……大抵是保住了?
转过头来往寿材里一瞥,却见那贾赦口鼻处又溢出血迹来,惹得王熙凤蹙眉腹诽,这个大老爷,便是死了都不让人安生!
却说前头偏厅里,牛继宗大马金刀喝着茶水,与贾琏说着话儿,那孙主事自恃文武殊途,也不搭茬儿,只自顾自的品着香茗。贾琏一边厢应对着牛继宗,心下却坐立难安,生怕一会子那仵作勘验到贾赦后脑海的伤势。
耳听得脚步声,贾琏顿时怔怔看向门口,便见那仵作猫着腰进得内中,朝着众人打躬道:“回伯爷、大人,小的已勘验过,贾将军乃是病故,并非死于非命。”
牛继宗只道寻常,颔首道:“恩侯前后两回中风,换做旁人哪里支撑得到今日?这朝廷的规矩就是多此一举。”说话间站起身来,与贾琏道:“琏哥儿,这报丧奏书须得尽快写了。你若不好往上奏,我这边代你上奏也是一样。”
话音落下,却见那贾琏依旧好似魂游天外般盯着仵作。
牛继宗心下暗忖,也没听说这二人父子情深啊,怎么贾赦一死,这贾琏就好似丢了魂儿一般?
当下咳嗽一声,又叫道:“琏哥儿?”
“啊……啊?”贾琏终究回过神来,赶忙拱手遮掩道:“世叔见谅,我方才正想着如何个二叔说呢。”
牛继宗也不以为异,说道:“存周远在江南,这一来一回只怕最少要月余光景。不过好在此时天冷,倒是不急着发送了。”
贾琏唯唯应下,咬牙道:“总要做上七七四十九日水陆法事才是,二叔总能赶得及。”
牛继宗道:“也好。如此我与孙主事先走一步,待来日送了信儿来,我再来吊唁恩侯兄。”
贾琏起身相送:“我送世叔与孙主事。”
当下贾琏将二人送出,待瞧着车马远去,心下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。此番……终究是遮掩了过去!
心下振奋,扭身回返正房,临进门时瞥见那寿材,顿时心下忐忑不已。凤姐儿迎上来急切道:“牛伯爷与那孙主事走了?”
贾琏释然笑道:“走了。牛世叔还叮嘱了,须得赶紧写了报丧奏书,我一会子连同给二叔的书信也一并写了,赶快打发人往江南送去。”
王熙凤只道: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
凤姐正要说旁的,忽而见那贾琮不知何时没了踪影,当下赶忙问迎春道:“琮哥儿哪儿去了?”
迎春说道:“说是肚子疼,这会子往后头去更衣了。”
凤姐蹙眉应下,心下思量不已,又赶忙打发婆子往后头去看。
却不知此时贾琮自角门奔行出来,径直往那王夫人院儿哭嚎着而去。到得院儿门前便被婆子拦下,贾琮嚷道:“我要见太太,我有大事要见太太。”
婆子只道:“哥儿再是急切也不好乱闯。”
正要再教训,却听王夫人自内中道:“谁来了?”
丫鬟绣鸾出来瞧了一眼,又听了贾琮嚷嚷声,赶忙回来报:“是东院琮哥儿,嚷着有要紧事要寻太太。”
王夫人纳罕不已,便道:“许是大太太有事儿?罢了,叫他进来吧。”
绣鸾应下,转身出去将贾琮引了进来。不想那贾琮一进来便扑在王夫人面前:“太太,我父亲七窍流血,只怕是被人害死的啊!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