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惟俭思量了半晌才道:“这个……景文兄奇思妙想……真个儿让人叹为观止啊。只是……先说这顺风耳,这分量不轻吧?军中士卒何不临用时再用铁皮喇叭闻听远处声响?再说这千里眼,单用一根杆子撑起来让士卒爬上去用千里镜观量不就好了?”
二公子急了:“谬矣!这顺风耳与头盔相连,如此才方便军中斥候行走间听闻;至于这千里眼,更是免了士卒爬上爬下之苦啊。”
李惟俭情知严奉桢来了犟脾气,只怕这会子说不通,因是便笑道:“原来如此,看来我方才不曾领会其中妙处啊。也罢,待回头儿我报与王爷定夺,说不定王爷就能瞧出其中妙处来呢。”
严奉桢眨眨眼,随即长叹一声道:“算了,还是莫要丢人现眼了。”二公子瞬间颓唐起来,道:“可惜我自诩实学底子深厚,偏这造物之能实在不堪入目。也不知复生哪儿来那般多奇思妙想。”
李惟俭笑而不语,思量间说道:“景文兄何必颓唐?我手中恰有一物,如今只是个念头,却不知如何造出来。”
“哦?”严奉桢瞬间来了精神头。
当下李惟俭便将缝纫机的构造大体说了,严奉桢听罢蹙眉思量,半晌才道:“这事儿倒是不难,只是此物造了又有何用?衣物缝补自有针线上人处置。”
李惟俭顿时指着其道:“岂不食肉糜乎?景文兄当小门小户的也有针线上人不成?且我等以实学造物,求名求利只是顺带,造福百姓方为初衷。此物但凡造出来,缝补衣物可知省了妇人多少光景?余下光景来,不拘是休憩或是做些别的,小民小户岂不又多了些许进项?”
严奉桢仔细思量,旋即肃然起敬,起身朝着李惟俭郑重拱手道:“受教了,愚兄实在不如复生。”
李惟俭赶忙扯着其落座,说了会子闲话,严奉桢忽而说道:“近来两桩事,一则贤德妃临盆在即,一则老太妃身子只怕不大好,能不能熬过这一冬都在两说啊。”
“哦?”李惟俭蹙起眉头来。元春临盆也就罢了,与他无关;倒是老太妃,万一要是病故了,寻常百姓之家尚且三月内不能婚嫁宴饮,他这等勋贵白日不得宴饮,一年不得婚嫁。
算算黛玉要到明年正月初四方才除服,李惟俭本道待其过了生辰便将其接出荣府,如今算算,若赶上不凑巧,只怕此事就要延误……这可不行,须得赶快去寻胡廷远。
李惟俭拿定心思,待严奉桢踌躇满志而去,也顾不得坐衙,紧忙起身往胡廷远家中寻去。
这二人如何计议且不提,等李惟俭回返自家时,已是申时过半。方才进得家门里,来迎的红玉便道:“四爷,二奶奶、三姑娘一早儿就来了,这会子正与姨娘、琴姑娘说话儿呢。”
李惟俭颔首,大步流星进得内中,眼见凤姐儿与探春果然都在,便笑着打过招呼,目光好似不经意般与凤姐儿触碰,那凤姐儿便不由得双手叠放在了小腹。
李惟俭褪下外氅,净过手落座道:“二嫂子与三妹妹怎么一道儿来了?”
王熙凤心下暗骂没良心的野牛,面上却笑道:“我不过是陪着探丫头来的,还是探丫头先说吧。”
探春也不推让,当即低声将昨日情形说了出来,随即又沮丧着道:“我如今想要行那调虎离山之计,奈何一时间却不知从何着手。”
李惟俭笑道:“此事容易。你回头儿放出风声,就说我旗下那几家厂子近来要在内府上市,每岁出息不比那京师水务少,等上几日必有动静。”
探春聪慧,略略思忖便合掌笑道:“妙!薛大哥外出行商,姨太太又从不过问外头之事,算来算去可不就要宝姐姐出面儿了?嘻,多谢俭四哥。”
李惟俭摆了摆手:“自家姊妹,你这般说就外道了。”
探春红着小脸儿看似雀跃,实则心下满是对李惟俭的仰慕。
眼见探春所求被李惟俭一言解决,凤姐儿便在一旁道:“俭兄弟,我那事儿也不用说了,只等着股子上市买在手中就好。”
李惟俭却道:“风声这几日就要传出去,说不得就会为人所热捧,二嫂子到时入手,只怕股价虚高了不少。”
王熙凤顿时知晓李惟俭之意,可若果然如此,她哪里还能得空与李惟俭私会?因是赶忙嗔道:“俭兄弟一直照拂有加,可不好再将股子原价转手了。这外头人热捧,股价便是虚高了几分也有的赚,我可不好一直占俭兄弟便宜。只是这股子一事,我实在生疏,来日少不得要劳烦俭兄弟帮着掌眼呢。”
说话间凤眸乜斜了李惟俭一眼,李惟俭顿时心领神会,颔首道:“也好,我思量着股子新上市,难免有些波动,到时候低买高卖,正好也赚上一笔。”
王熙凤顿时笑道:“哟,这我可就不推脱了,就盼着借了俭兄弟的光,我也好发上一笔了。”
此时时辰不早,探春与王熙凤得了主意也不好久留,略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。
回得荣国府,姑嫂二人果然便将那风声散了出去。薛姨妈与宝钗听了信儿,薛姨妈顿时动心不已,宝钗却将信将疑,只道那水务股子出息稳定,一动不如一静。
偏此事也落进了夏金桂耳中,夜里便吵嚷着变卖了嫁妆要尽数兑了新股。薛姨妈又是个没主意了,前脚儿听了宝钗的话,后脚儿又觉的儿媳说的在理。
宝钗心下烦闷不已,却也不敢让嫂子夏金桂出去抛头露面——她早瞧出夏金桂不是个安分的,如今薛蟠又不在家中,说不得这女人便会犯下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儿来。因是只得自己请缨,说待来日新股上市定然去瞧瞧。
两日匆匆而过,待贾赦三七过后,这一日新股上市,宝钗只得与王夫人告了假,与薛姨妈一道儿往内府股子交易所而去。
探春正待大展拳脚,忽听得有婆子来报:“三姑娘,外头送了名帖来,说是大司谏胡大人之妻,张宜人明儿请见老太太。”
探春纳罕不已,不知这胡大人又是哪位。当下接了名帖观量,见其上写明乃是给事中胡廷远之妻,不由得心下愈发纳闷。贾家与这位胡大人素无往来,这位张宜人怎么就要来造访了?
探春不敢怠慢,紧忙去见王夫人,随即二人又去见了贾母。
贾母也是心下莫名,思量半晌不得其法,最后只道:“登门便是客,赶紧回了帖子,嘱咐下人好生打扫了,不可失了礼数。”
探春与王夫人应下,因着这一茬,探春那兴利革弊之事只得暂且放下,领着管事儿婆子四下巡视,监督着仆役将里里外外好生打扫了,又打发人往张宜人处回了帖子。
一日忙碌,待到了翌日,那张宜人果然到访。邢夫人还在丧期,因是只王夫人、凤姐儿与探春来迎。
三人停在仪门处,眼见着外头进来一辆青呢马车,须臾便下来一四十许妇人,穿着简朴,随行不过两个小丫鬟,须臾便朝着仪门行来。
待过了仪门,王夫人赶忙上前与其见礼,彼此问候一番,那张宜人才道:“冒昧来访,实在有失礼数,过会子妾身定要去给老封君道恼。”
王夫人就道:“宜人多虑了,宜人这般人物可是难得贵客。这外头风大,老太太还等着见宜人呢,咱们不妨入内叙话。”
张宜人应了,一行人旋即往荣庆堂而来。入得内中,又是一番见礼,待落座奉茶叙过闲话,那张宜人才笑道:“敢请老太太知道,外子与林盐司本就是同年,乃是十几年的交情。怎奈相隔南北,以至于林盐司过世时外子只能遥遥凭吊。外子本道林盐司去的仓促,并未留下什么话儿来,谁知昨儿才有递铺送来林盐司早前手书,却是怜惜独女,托付外子无论如何也要照看一二。”
“啊?”贾母说道:“这,这都过了二年多,怎地才收到信笺?”
却见那张宜人一遍自袖笼里抽出一封信笺来递给身旁丫鬟,一遍蹙眉道:“老太太不知,这递铺营生一环接一环,但凡一站出了错漏,这信笺可不就遗失了?亏得递铺军卒寻见了此信,不然外子定然抱憾终生。”
说话间小丫鬟将信笺递给鸳鸯,鸳鸯又送到贾母跟前儿。贾母观量一眼,封皮果然簇新不见折痕,看墨色也对的上,可内中却并无信笺。
贾母便道:“原是如此,此番也算是造化使然。”
张宜人便道:“老太太说的是。外子前儿得了信笺,红了眼圈儿不说,夜里辗转反侧,妾身实在看不过,问过了外子,这才冒昧之下投了名帖来。此番不为旁的,只为瞧一瞧林盐司独女……”目光扫过一众人等,却落在了黛玉身上:“……却不知哪一位是林姑娘?”
黛玉此时也红了眼圈儿,强忍着方才没掉下眼泪。闻言看向贾母,贾母便颔首道:“玉儿,快来见过张宜人。”
黛玉起身挪步到得张宜人身前,屈身一福道:“民女林氏黛玉,见过宜人。”
张宜人眼见黛玉品貌脱俗,身世堪怜,顿时起身相扶,顺势扯了黛玉的手儿道:“好孩子,苦了你了。”
黛玉只是抽泣摇头。
这话落在王夫人与贾母耳中,却是极不顺耳……可细究起来也说得过去。怎料不顺耳的还在后头!
就听张宜人与贾母道:“老太太,我瞧着林姑娘一见如故,不知可否认个干亲?”
贾母一怔,赶忙笑道:“那自然是极好。”
胡廷远虽不过是正五品,可论及位份又哪里是贾政能比的?给事中可是出了名儿的位卑权重,不然外头也不会尊称其为大司谏了。有这等干亲在,自然是千好万好。
那张宜人又殷切看向黛玉:“姑娘,不知你可愿意?”
黛玉心思敏锐,自然能觉察出张宜人心下关切,她自幼母亲早亡,两年前又没了父亲,虽有外祖母照拂着,可寄居贾家总觉自己好似无根浮萍一般。如今又有父亲故人前来怜惜关切,黛玉又怎会推拒这等好意?
因是紧忙跪拜道:“女儿见过干娘。”
“好好好!”张宜人大喜,一边厢将黛玉搀扶起来,一边厢自手上褪下个镯子来,给黛玉戴上的同时道:“这物件儿不值什么,却也是我娘家流传的。本道留着给女儿,却不想一连生下三个哥儿来。如今有了玉儿,倒是能往下传了。”
黛玉推拒不得,只道:“既是干娘娘家流传之物,我……”
话未说完便被张宜人打断道:“傻孩子,你如今便是我的女儿,给你正是应当应分的。”说话间又扯着黛玉在一旁落座,笑道:“别看你干爹不过是正五品,却也故旧满朝,你如今又多了三个兄弟,这来日啊,若果然有人欺负了你,就让你兄弟替你来出头儿。咯咯——”
黛玉心下欢喜不已,却不曾瞧见对面儿的王夫人脸色已然越来越难看。且不说王夫人全然瞧不上黛玉做儿媳,单是冲着那十几万的银子,王夫人也绝不可能放活着离开贾府。
不然来日讨要起来,贾家拿什么偿还?
本道黛玉是个小性儿的,素日里只要冷言冷语的,再在药膳上用些手段,说不得过几年便能将其养死了。怎料如今突然冒出来个张宜人来,且当着她的面儿将那威胁之言说了出来!
贾母心下不悦,暗自责怪张宜人不会说话,却也笑道:“玉儿在我老婆子跟前儿跟眼珠子一般宝贝着,哪个敢欺负了,我头一个不答应。”
却见张宜人笑着颔首,又说道:“老太太年事已高,这照料小辈只怕也并未多少心力。今儿虽只头一回见了,我心下却极得意这个女儿。这边厢也厚着脸皮朝老太太讨个方便,来日若得空,也叫我这女儿到我家中小住一些时日。老太太想,如今做了干亲,总不能这干爹、干兄弟都不曾见过我这女儿吧?”
贾母隐约觉得话锋不太对,却也挑不出其间毛病来,只得僵笑着颔首应了。此时贾母看向凤姐儿,想着让其点名木石前盟,不想凤姐儿早知内情,此时只闷头坐着,并不看将过来。
贾母心下无奈,也不好自己个儿抛出话头来,只得耐着性子与张宜人说话儿。因着贾家还有丧事,不好招待宴饮,是以张宜人不过坐了两个时辰便起身告辞,临行前又道:“老太太,方才那话妾身可是当真的。别来日我来接女儿,老太太再舍不得。”
事已至此,贾母只道:“不过是去小住几日,我还能拦着不成。”
当下又命王夫人、凤姐儿、探春、黛玉去送。母女二人在仪门前依依惜别,待回返时黛玉才略略醒悟过来,暗忖着此番只怕又是俭四哥的手笔。他生怕自己在贾家遭了委屈,偏在隔壁又使不上气力,这才别出心裁想了此法!
那王夫人一路阴沉着脸儿回返自家小院儿,正思量着对策,忽而有婆子喜滋滋进来回话道:“太太,大喜!舅老爷巳时进了内城,如今已到了府中。”
王夫人顿时眉头舒展,喜道:“果真?算算过两日便是兄长生辰,此番倒是能好生庆贺一番了。”
王夫人心下思量着,到时正好趁机寻兄长王子腾拿个主意,有了王子腾撑腰,莫说是个孤女黛玉,便是那姓李的小儿又何惧之有?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