栊翠庵。
却说妙玉匆匆自藕香榭回返,关起门躲在禅房里不觉又想起先前种种,时而面上羞恼,时而又嗤的一声笑将起来。
贴身两个侍女彼此对视,均相视而笑,都道自家姑娘好事将近。侍女锦寒点算一番眼见火炭不足,便去库房索要,独留下香茵看顾着发痴的妙玉。
锦寒喜气洋洋而去,一刻过后,却是面带寒霜回返。
此时妙玉业已停下思绪,眼见锦寒面色不对,紧忙问道:“谁又招惹了你?”
锦寒嗫嚅一番,到底说道:“姑娘,方才听两个婆子说话,极为厌恶。”
“怎么说的?”
锦寒道:“说是宝二爷娶的是宝姑娘,纳的才是……才是小姐。”
妙玉一怔,嗤笑道:“信口胡诌,偏你也信。”
锦寒却道:“听那两个婆子说,贾家如今入不敷出,偏先前修园子又欠了薛家不少银钱。且太太十分看重宝姑娘,说宝姑娘持家有道,小姐……小姐只懂得风花雪月。”
妙玉蹙眉羞恼,当下只道下人胡吣嚼舌。谁料这日宝玉始终不曾露面,妙玉还当宝玉在读书,到得晚间方才知晓,敢情那宝玉下晌时便去了东北上小院儿,与那宝姑娘在房中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乐滋滋而去。
妙玉恼恨至极,心下暗忖,原道宝玉是个知己,谁料竟是个沾花惹草的性子。说不得来日便是另一个贾琏!这等轻浮之人,怎可托付终身?更遑论其母又有心让宝钗为主,自个儿为辅。
她清清白白之身,又岂是给人做妾室的?
既如此,何不离了此地,促成那劳什子金玉良缘,如此也算一桩功德。
拿定心思,妙玉便寻了锦寒、香茵吩咐道:“明儿离了此地,趁着还不曾上冻,咱们回江南去。”
眼见两个侍女不解,妙玉就道:“甄家入罪,再不怕寻来欺辱,到时寻了寺庙挂单,总好过如今寄人篱下。”
主仆三人连夜拾掇行囊,趁着夜半时分买通守门婆子离了贾府,捱到天明出了京师,雇了车马径直往通州而去。
却说荣国府里,眼看三日之期已到。贾政寻了宝玉来,偏宝玉昨儿见了宝钗,又想起那膀子来,一时间意乱情迷拿不定心思。
贾政眼见宝玉如此,顿时心下恼火,强压了火气道:“伱既舍不得宝钗,干脆妙玉为主、宝钗为辅就是了。”
宝玉讶然道:“如此岂非唐突了宝姐姐?”
贾政却道:“罪囚之家,得一良妾足以,岂敢奢望正室?”
宝玉想着妙玉与宝钗,若能兼得……果然美哉!当下不迭应承下来。贾政赶忙打发了林之孝家的又去问话。
谁知林之孝家的到了那里,却见人去庵空,回来忙告诉贾政知晓。
贾政、宝玉听闻此言,顿时愣住。宝玉心下凄凉,只觉妙玉竟弃他而去,自个儿果然配上。
贾政却多了许多心思。那栊翠庵便在大观园里,夜里四下落锁,怎会无声无响的人走了?又想起王夫人先前极力促成金玉良缘,顿时怒不可遏。
当下也不理发怔的宝玉,径直寻到王夫人房里,那王夫人正诵读佛经,起身方才招呼一声,贾政指着其鼻子骂道:“蠢妇!如今人走了,可算合了你的心意!罢罢罢,本想给宝玉谋一桩妥帖婚事,你既从中作梗,我从今往后再不管了!”
王夫人被骂得心下莫名,赶忙辩驳道:“老爷见了面便骂,总要让我知晓是因着何事吧?”
贾政心下有了成见,加之王夫人过往有前科,哪里肯听其辩驳,当下拂袖道:“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,我与你懒得计较!”
贾政恼火而去,径直去到赵姨娘院儿里寻安慰,自是不提。
王夫人这边厢紧忙打发人去扫听,不片刻自林之孝家的处扫听得那妙玉昨儿夜里竟不告而别!
王夫人先是一喜,妙玉这一走,可算是无人阻碍宝玉与宝钗了;跟着又心下委屈——那妙玉性子古怪,这般不告而别,又与她有什么干系?
她又去寻贾政辩驳,奈何贾政根本不听,直把王夫人气得掉了眼泪。
怡红院。
平儿将此事告知凤姐儿,凤姐儿心下纳罕不已。她心下瞧不上妙玉,却不关心妙玉因何而走,反倒关心妙玉是如何走的。
贾政能想到,凤姐儿自然也能想到,当即便问:“昨儿夜里都谁守园子?人走了都不知回一声?无怪家中近来总丢物件儿,再这般下去,只怕贼人进来了都不知。”
平儿就道:“正门有茶水房,东角门连着伯府,只怕人是从西角门走的。”
凤姐儿冷哼一声:“必是那两个贪鄙货色得了好处,这才知情不报。你去将西角门的孙婆子、后门的门子尽数拿来,不好生打一通板子,只怕这家中就没了规矩!”
平儿分得出轻重,当下叫人传话,整治惫懒婆子、门子自是不提。
秋爽斋。
这日探春、惜春聚在一处,方才还闲话宝玉、妙玉何时成婚,转头儿便有丫鬟将妙玉不告而别之事说将出来。
三姑娘、四姑娘听得讶然不已。
惜春就道:“古怪,妙玉师傅为何不告而别?莫非是心下不喜这桩婚事?”说罢又不住的摇头,道:“也不对,昨儿她虽羞恼,瞧着却是欢喜的。”
探春心下隐隐有所觉,道:“说不得是有人使了手段,将妙玉师傅逼走了。”
惜春道:“谁使了手段?”
探春没回话,只与惜春对视了一眼。眼见探春极其避讳,惜春又不是傻的,哪里不知探春暗指王夫人?
姊妹两个默然半晌,惜春便道:“走了也好,从此没了这些是非,说不得更自在些。”
东北上小院儿。
宝姐姐早间强撑着去看过了王夫人,待回转东北上小院儿,依旧关门歪在榻上呆呆出神。
她先前指望着凭借好姻缘直上青云,屡次受挫,不得已熄了此念;其后眼看工厂四起,又存了凭借自身直上青云之志。谁料薛蟠事发,连着数月为此事奔走,那厂子无人看顾,如今眼看着半死不活,又有蝇营狗苟之辈欺上门来,希图低价收购。
宝姐姐悲从心来,只觉左也不行,右也不行,这人世间太过难行!
昨儿宝玉过来缠磨了两个时辰,宝姐姐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,偏那宝玉兴致勃勃,说起来没完没了。
这人不知已经与妙玉定下了婚事吗?怎地还来撩拨?
长叹一声,万般愁绪自心头划过,宝姐姐拿定心思。此番只为同喜安胎,待来日生下孩儿来,还是尽早搬离荣国府为妙。
方才拿定心思,忽而便见莺儿急匆匆跑进来,凑到跟前儿喜滋滋道:“姑娘,那妙玉自个儿走了!”
宝钗愣住,好半晌才回过神来:“好端端的怎地走了?”
莺儿得意道:“许是自知比不得姑娘,干脆自个儿走了。”
宝姐姐正要训斥几句,忽而听得外间吵嚷声一片。也不用宝钗吩咐,莺儿扭头就跑:“我去瞧瞧,过会子报与姑娘知晓!”